庭中有奇树(双荀)

微博上的冷CP福音,传上来给曳曳码一下~改了一点bug,但是估计还是好多bug……@柘弓  

 

荀攸喜欢沉默,这种沉默贯穿了他的一生。以至于好友钟繇时常根据心情,以此作为夸赞或嘲讽他的例证。但是钟繇坚持认为,沉默和不说话完全是两回事。每当他的聒噪结束后,荀攸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,时常回想起来,就会失手写错字。

荀家有一棵巨大的槐树。那是颍川最有名的一颗槐树,荀家那颗不知多大年纪的槐树,昭彰的不仅仅是家族的高贵和荣耀,还有那对子孙的隐隐期望。

有一年,槐花比往常开得早,白色的花朵在风中微微颤动。清香甘甜槐花的味道让人忍不住隐隐咽口水。荀家的院子中,产婆的声音传来:“生了!生了!是个男孩!”那年荀攸六岁。

荀彧很多次打趣过荀攸:“公达,听到自己叔叔出生时的感想一定很复杂吧。”

荀攸每次都会慢条斯理的回答:“我只记得报信的人说那天槐花开了,我想槐花可以吃了。”

后来年幼的荀攸时常带着比他更年幼的荀彧站在槐树下,仰头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,和普通的孩童一样,等着家里的大人把它们端上餐桌。那时,荀攸总是拉着荀彧的手,不爱说话的他不厌其烦的每年重复同一个故事:“小叔叔,据说你出生那天,家里的槐树花突然之间全都开了。”

而每当这个时候,小小年纪的荀彧则会好奇道:“那现在我的生日都过了,为何还不开呢?”

此时沉默的荀攸又发挥了他最擅长的无声,他只是看着那棵槐树,在心里默默的叹气。他终究成为不了家族期待中的人。这么想着,他握紧了手中的那只小手,或许只有小叔叔可以,让那株老槐树为他绽放。

荀攸十三岁那年,祖父荀昙去世,他也是荀彧的叔父。两人站在灵堂前,才七岁的荀彧一身孝服垂泪而立,后来惊人的容貌也早已初露端倪,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这个宛若玉琢的孩童,荀攸在他的不远处站着,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。对于这点,荀攸从不在意,日后每每能将钟繇刺的遍体鳞伤的眸子,此时还尚显稚嫩。

就在所有的仪式都进行完后,荀彧习惯性的找到荀攸,而荀攸则也牵起他的手准备离开。却没想到,一个人匆忙之间,撞到了荀彧。那人定睛一看,发现是荀家的两位少爷,不禁低首躬身道歉。

扶着荀彧没让他摔倒的荀攸看着恨不得跪下那人还没开口,就听身后传来的了叔父的声音:“张权?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
那人突然跪下了,一边痛哭一边道:“荀大人待小的如同再生父母!求您让小的给他守墓吧!”

荀衢有些惊讶,缓了口气才道:“这事我也无法一下做主,你先回去,让我想想。”

张权跪着又叩首多次请求后才离开。荀攸将荀彧拦在怀中,而且越来越紧。荀彧忍不住道:“攸,你太用力了。”

荀攸这才突然醒过来似的放开了荀彧。荀衢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儿道:“怎么,攸儿?”

“那个人……”荀攸如点漆办的眸子望向他离去的背影:“神色反常,一定做过什么奸猾的事。”

张权杀人逃亡的事被揭发后,荀攸的安静似乎一下被打破了。家族觉得看到多年来的希望似乎要在这个英才身上成真了。荀彧那时对这个大侄子还是充满了神往与敬佩的,他说:“攸,你是怎么看出他神色反常的?”

荀攸难得的伸手捏了荀彧那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道:“他是我那天见过第一个,没有被小叔叔容貌吸引的人,若非心中有什么大事,怎么会到这样的境地?”

荀彧不信的推开他的手道:“攸!不要开玩笑。”

荀攸没有回应这句话,只是再次牵起自己小叔叔的手,然后道:“何颙来了,父亲要我们去见他。”

那天,年仅七岁的荀彧对答举止,令何颙称奇。荀攸还是那么沉默的在他身边,一言不发。何颙连连赞叹荀彧是“王佐之才”,家中的长辈都颇为欢欣,荀彧侧过身,看到站在暗处的荀攸微微皱眉。他本来开心扬起的唇也僵在那里,然后褪去了笑意。那天晚上,荀彧敲开了荀攸的门,然后不等他说话,就爬上了他的床,漂亮的眸子瞪着他道:“攸为什么不高兴?”

“天下将乱,王佐之才今日一出,谁知是福是祸?”荀攸抬手将荀彧的一缕发别在耳后:“我是为小叔叔担心,没有不高兴。”

“只要和攸在一起,无论福祸,我都很开心。”荀彧拉住荀攸的手道:“攸会和我一起,努力让天下安定的。”

荀攸淡淡的笑了一下,然后回握了荀彧的手:“我会。”

年幼时的话,总是美好的愿望。往往不能成真。中平六年,荀攸和何颙一起被扔进了牢里,荀彧从鱼腹中取出那张小小的绢帛时,鱼的血腥味溢满了他的周身,连身上的香气都压不住。上面只有一个字“走”。那是荀彧第一次感觉,自己可能再也没办法牵着公达的手了。但是他没有任何迟疑的弃官回乡。带着宗族离开的颍川的那天,荀彧回首就能看到那颗长出自家宅子的大槐树,上面白色的槐花开的正好。他想起小的时候,荀攸拉着他的手站在树下的情景,握紧了马缰。他回首宗族的马车队伍,想着荀攸曾经说过的话:“小叔叔,你才是我们荀家的奇树,只有你才能光耀我们的家族。”

荀彧那是第一次面对没有了荀攸的荀家,他突然意识到,那个总是沉默的站在自己身边的大侄子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。如果他是荀家的奇树,那么如果没有荀攸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生长多久。

对于荀攸在牢里没心没肺的表现,何颙几乎要抓狂了。直到有一天晚上,荀攸准备睡觉前,何颙突然开口叫了他:“公达,你不害怕吗?”

“怕什么?”荀攸躺在稻草上,闻着自己快要发霉的味道,居然觉得开始有点习惯了。

“死。”何颙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
荀攸闭上眼睛:“有什么可怕的。”他顿了一下,才又道:“只要文若活着,就好了。”

“这样的乱世……”何颙的声音越来越微弱:“活着是受苦,他那样的王佐之才,迟早也是……”

荀攸有些不耐的睁开眼坐起身,看向落魄的坐在那里,口中不知在絮絮叨叨什么的何颙:“早点睡觉吧,说不定明天就能放出去了。”

“不可能!”何颙的声音提高了:“董卓他一定会杀了我们!一定!”

荀攸第二天看着狱卒将何颙自杀的遗体抬出去时,按了按自己的额头。他坐在牢里,透过那小小的天窗看着外面的光,他有点后悔昨天没有编一个什么夜占一卦之类的鬼话糊弄何颙。但他还是走了狗屎运,董卓死了,他被放了出来。他再次出现在荀彧面前时,发觉自己有点不认识这个小叔叔了。他还是那么好看的令人赞叹,他微笑着对自己说:“公达,欢迎你回来。”

这个微笑,让他觉得荀彧很陌生,他迟疑了一下,才道:“小叔叔,你生气了吗?”

“我没有生气,只是为公达担心。”荀彧说出来这句他们孩童的对话时,荀攸便知道他是妥妥的生气了。他家的小叔叔就是这样,从来说话不像他这么直白又利索。

鉴于在小叔叔面前有了这样的把柄,他对于由荀彧先去曹操帐下这件事的抗议,被荀彧一票否决了。每当他想要抗议的时候,荀彧便会笑着道:“我害怕会坐在家中再有人给我送条鱼来。”此话一出,他就只能举手投降。有时他真恨何颙话说的太准,若论智谋,他自诩不在小叔叔之下,但是轮到对人性弱点的把握,特别是亲近的人,他面对小叔叔,那就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。

荀攸平心而论,曹操是一个适合他以及他们荀家的主公。自从荀彧做上尚书令之后,荀攸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他了。他似乎什么都没变,也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。那天,钟繇来找他喝酒,他难得多饮了一杯。喝多的钟繇话唠一样的夸赞着他的奇谋良策,他始终沉默的听着,最后突然道:“我虽能决胜千里之外,但却对人情世故不通了些。”

钟繇醉意朦胧的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道:“不不不!公达,你只对一个人……不通了些……对我等……都太通透了。”

荀攸那眸子瞧向几乎要醉倒自己怀中的人,微微抿唇笑了一下。就见钟繇摆手道:“别这么看我,你们荀家人这么一抿嘴,就没什么好事儿。”

“元常,他是我的小叔叔。”荀攸的手抚上酒坛的边缘,划过那琥珀色的液体。

钟繇没有回答他,而是在他怀里醉的昏睡过去。荀攸不知道他是来真的,还是装着不想回答自己。但是他都选择站起来,把他跌在了地上。

第二天,他被召入了丞相府。这天是休沐,曹操召他们来是放松休闲,顺便满足他的文学爱好。荀攸一向不喜欢这样的活动,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坐在一边看着。

那天春色正好,阳光和暖,宴饮在丞相府的花园中进行。荀彧因为尚书台临时有事,匆匆来迟,那天,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翩然而入。众人停下宴饮回头看他时,荀攸又想起了小时候祖父葬礼上的情景。小叔叔是他们荀家的奇树,注定了要光耀门庭。就像此时此刻一样,无人能及。

他行礼时正好站在一棵槐树下,曹操来了兴致道:“此情此景,你们何人能赋诗一首?”

荀彧笑眯眯的行礼过后,直起了身子。荀攸看着那笑容就出了一身冷汗,心中为丞相祝祷了一番后,也兴致勃勃的看着一片沉默的现场。就凭令君现在这么“和蔼”的表情,谁敢赋诗。

最终还是那个同乡一起长大的繁钦斗胆站了起来,然后望着荀彧背后的槐树吟咏道:“嘉树吐翠叶。列在双阙涯。旑旎随风动。柔色纷陆离。”

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荀攸忍不出抽动了一下嘴角,曹操也愣了一下,然后拍手大笑道:“好!赏!这《槐树诗》好的很!好的很!”

那天的宴席是荀攸记忆中最痛快的一次。他不知第几次逃离了郭嘉的灌酒之后,跑到那颗大槐树后藏身,恰遇上了也在此的荀彧。他的身上传来淡淡的沉香味儿,和他从小记忆中熟悉的没有任何变化。只是,他现在不再是那个拉着荀彧小手的“攸”了。

“公达。”荀彧看着又陷入沉默的大侄子,突然开口道:“还记得你告诉过我,我出生那年,槐树的花比往年开的都早。”

“是啊,像是为你开放似的。”荀攸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及这个,他侧过身子,以槐树做掩护,看着酒宴上的曹操:“小叔叔,这就是你想要的主公吗?”

荀彧没有回答,只是瞧着荀攸道:“公达,你还记得我们童年时说好的事吗?”

“记得,无论祸福,我们一起,让天下安定。”荀攸重复他们孩提时的梦想。

荀彧那张漂亮的面容泛起一个浅浅的微笑:“公达,我想要的是可以让天下安定,人民安居乐业的主公,我想要的是不必再像当年离开颍川时那样,随时担忧失去你的天下。”

荀攸愣在那里,他很快被郭嘉找到拖走了,那天他被灌的七荤八素,但始终记得荀彧的那句话。我想要一个不必随时担忧失去你的天下。不是大汉,不是荀家,也不是其他任何人,而是他。

荀攸从没有想过,在那次之后,他再也没有机会被郭嘉灌醉了。郭嘉的灵前,他拈了一只香,荀彧站在他的身后,双眼红肿着。出门后,荀攸不知该怎么安慰他,却没想到荀彧突然抱住了他,像是他小时候在张权面前抱住荀彧那般惶恐和紧张。但他也只是抱了他一下,很快就放开了。

荀彧的身体日渐衰弱的时候,朝中的政局则更加诡谲多变。荀攸每日担心的看着他,握着他日渐冰冷的手。他根本不在乎也不关心那些人到底在争执着什么。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小叔叔的家世与名声,包括那些口口声声敬重他的人,没有一个真正关心过,他的小叔叔身子的康泰。

他跪坐在荀彧病榻边上的时候,荀彧鲜少的握着他的手道:“公达,你很久没有像小时候一样,拉着我的手了。”

荀攸握紧了他的手道: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。”荀攸没有接着往下说,他还记得医生跟他说过的话:“荀军师,您此去回来……恐怕……难再见到令君了。”

抵达谯县的前一晚,荀攸跪在了曹操面前,他说:“主公,我从未求过赏赐与恩典,但今日,我斗胆求您一件事。”

曹操听完以后,只说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
无论慰留荀彧引发了怎样的议论,曹操都没有在乎。而是执意带走了他。在马车的车厢中,荀彧倚在那里,微笑着道:“公达,你这是在为难丞相。”

荀攸拉看帘子看了一眼曹操马上的背影,然后放下道:“小叔叔,这事对丞相来说,算不上为难。”可是,如同医生预测的那样,没多久,荀彧的病突然开始恶化,他只能留在寿春养病。荀彧养病的宅子里有一棵槐树,离开前,荀攸采了一支刚刚抽芽的槐树枝放在荀彧的枕边道:“小叔叔,我会尽快回来的。”

荀彧的面色苍白,嘴唇也因为生病早已毫无血色。他将那槐树枝拿起,握在手中道:“好,我等着。槐花开的时候,我让人采来,晒干了,等你回来泡水喝。”

在某个清晨,荀攸从军帐里走出来的时候,突然看到昨日扎营前还空无一花的一颗槐树,一夜之间白色的花苞绽满枝头,他十分欣喜的上前这下一枝,然后对也出来看热闹的曹操道:“主公,此生我只见过槐花早开两日,一次是小叔叔出生时,一次是今日。小叔叔最爱槐花晒干加蜜饮用。”

曹操也颇为惊异道:“如此说来,这树早开奇花。我当命人收集,给令君送去。”

“不必为此耽误行程了。”荀攸看着因为曹操的话拿上食盒的小兵,笑了一下,将手中采下那只放进去道:“送给他一支,他便明白了。”

食盒封起,驰送到寿春那日,荀彧坐在病床前,看着窗外树上开满了槐花,他笑着摇头道:“以往总以为公达骗我,现在看来槐花确有早开的时候。”

荀彧命人折几支送进来,摆在床头的时候,那只以曹操名义送来的食盒也被送进了他的寝室。疑惑中,他屏退了众人,打开了食盒,看到了那支被荀攸折下的槐树枝,上面白色的花朵已经发黄干枯。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,拿起来,喃喃道:“公达……”

这是他们小时候的游戏,在荀家的那颗大槐树下。荀攸总是为荀彧折下他看到的第一只槐花,他总是将那花别在自己的衣襟前,然后道:“小叔叔,你是我荀氏的奇树,是天下的栋梁。”

“那攸呢?”终于又一次,荀彧忍不住问他:“攸不是栋梁吗?”

“我是照顾那颗奇树的人啊。”荀攸捏了自己小叔叔的脸:“所有的害虫病痛都别想靠近小叔叔。我只要站在奇树的身后,就满足了。”

言犹在耳,荀彧闭上了眸子,笑了一下。他拿起那只半干枯的槐花枝别在衣襟前,他喃喃道:“谢谢你,公达。”

建安十七年,荀彧去世,和他去世一样令人猜疑不止的还有那只在他卧房内发现的空食盒,焚毁的简册,还有众多新鲜的槐花枝中,带在衣襟前的却是唯一枯萎。这些猜测都甚嚣尘上的指向曹操。对此曹操没有任何解释与回应。

荀彧的葬礼结束后,钟繇看到一身孝服的荀攸坐在那里,他习惯了荀攸总是沉默的如同影子和灵魂一般,仿佛荀彧早已代表了荀家的一切。在他去世后,沉默的荀攸显得如此突兀。但是钟繇还是开口了,他问:“你会接受尚书令的职务吗?”

“我会。”荀攸的声音有些沙哑:“他说,他想要看到一个太平的天下。”

荀攸很快也病了,这让曹操十分紧张。曹丕前去探望的时候,甚至在下拜,这样的荣宠令许多人羡慕不已。钟繇去探望他的时候,他正在喝药。荀攸看着他坐下后,笑了一下道:“看来,建平说的没错。你是要帮我打理后事了。”

“你昔有奇策十二计,令君已殁。天下唯有主公与我知道。我可否写下,让后人知道你的功绩?”钟繇看着他一口将药饮尽,然后道:“能和你的字一起流传,应当算是光荣吧。”

顿了一下,荀攸才又道:“只可惜,我为之努力守护的奇树……已然凋零了。”钟繇看着荀攸床头摆放的白色的槐花,洁白清皓。他想起不久前四公子写过的那句“如冰之清,如玉之絜”,便在内心叹息后,又开口劝慰道:“令君定是希望你好好养病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荀攸抬手去触碰那些白色的花朵:“或许那天那些槐花就是在告诉我,小叔叔他要离开我了。”

建安十九年,荀攸从曹操东征孙权。他执意要住在荀彧去世的那件屋子里。那夜,月色正好,他看着那颗槐树,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。他惊讶的站起,然后走到树下。他兴奋的折下一枝后回到屋中,就着自己的衣袖便写了起来。

次日清晨,仆人们没能再唤醒荀攸。衣袖上的那篇文字给交到了处理后事的钟繇手上。他看着那诗篇,几欲落泪。他看着那布帛上的文字道:“公达,十二策也好,流芳百世也好,位至侯爵也好,在你眼中都比不上他,是吗?”

他看着那布帛上熟悉的,有些潦草的隶书,墨色随着布帛经纬的缝隙晕散开来,他抚上那墨迹轻声吟诵道:“庭中有奇树,绿叶发华滋。攀条折其荣,将以遗所思。馨香盈怀袖,路远莫致之。此物何足贵?但感别经时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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